鲍尔吉·原野(散文家,文字如同繁星) 2015年雨水节气在乙未年的正月初一,赤峰市区的气温-9°~-6°,西南风3-4级,湿度15%,晴转多云。 原来想雨水这天会下一点雨,譬如地面见点湿就好了,但老天爷没这么安排。随即想到,凡事不可望文生义。姓王的人并不都能称王,姓马的人跑步可能不快,但不妨碍他们继续姓王姓马。雨水,是上天赐给节气的一个命号,它的大名和小名都叫雨水。 对雨的称谓,有雨、小雨、大雨。而更庄重,可与上天相配的称谓叫雨水。雨水听上去比雪花流畅,比谷雨水多。雨水节气里能不能见到雨不是重点。这一天,柳树树冠的色泽与枝杆已有不同。树冠在褐色枝杆的上端露出微黄。趋近看,什么都见不到,远观才分明。柳树此刻比人更明白雨水到了,做出雨水才有的样子。人看不清柳树到底是什么样子,天却看得清楚。好比说,人看草长得全一样,羊全一样,蚂蚁全一样,但它们各有各的样,全不一样。柳树这么多情,怎么会在24个节气里全一样呢? 南风吹过来,如同要把寒冷吹回西伯利亚去。走路时,石子随鞋滚出很远。这些石子头几天还被冻在土里,现在随着鞋的搬运到四处玩耍。这一天,所有人家的日历上都印着两个字:雨水。那么,北方人一冬没见过的春雨在日历里成串下起来。雨先在日历里降落,然后落在土地上。 在雨水节气头三天——腊月廿七,赤峰下了一场雪。雪花没看出比以往更白,但更黏。这场雪踩上去在鞋上粘一大片,不坚实,不吱吱响。它们落在柳树龟裂的树皮上,像趴上一片白蝴蝶。雪花们在空中拉紧了手才落地,如团体操。雪落地到不了一个时辰就化了,这已是七九第二天,雪呆不住了。无情的人啪啪乱走,置办年货,把缠绵的雪踩稀烂,雪也不愿呆了。这是三天前的事情,我还在怀念那场雪,它就是提前来到的雨水,是上天对应这个节气送来的礼物。我觉得遇到这种情况,各单位应该组织人员迎接,表达一下感谢的意思。 雨水节气,人做一做生产的事情都好,比如生小孩。肚子里无孩的人可以到屋外放放风筝,老天以为你在向它行注目礼。雨水了,却见不到小鸟飞。正月初一还有不少鞭炮,鸟儿都躲起来了。但这仅仅是初一的城区。在广阔的田野和山区,鸟儿刺破清冷的空气,把啼鸣留在河岸的灌木里。鸟儿不管雨水这一天下不下雨,它感觉出天地出现了一个变化,时光的指针朝春天又近了一格。小鸟看到树冠的乱发蓬松,这是睡醒之后的发型,可以比原来容纳更多的鸟。树尤其满意鸟儿如箭一般从自己头发里飞出,眨眼间不见踪影,不知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树觉得这会显出树的神奇,它把鸟射得比大炮还远。树遗憾自己迈不开步,但有鸟儿这样飞出飞入,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见过雨水在雨水的节气落下来,不紧不慢,很庄重。在我老家,雨水节气下雨将是新年第一场雨。它们如三军仪仗队一样,虽未作战却显示作战部队的军威。雨水的雨不大,既然春雨贵如油,就下不了太大,此油是非转基因灌溉油,每一滴对泥土都是一个信用。 雨水的雨不是油,是水晶丝,比柳丝长而透明。在雨水的雨里,传出了泥土的腥气。干燥的土房子与土墙在春雨里露出乡里乡亲的气息,有家味。雨落在晾干的庄稼秸秆上,噼里啪啦,好像翻东西。落在玻璃上的雨带泥,一小片春风被雨收容落在了玻璃上,如土色的小梅花。今年雨水没落雨,看天气预报,明天出现雨或雪。雨水来了就不走了,在大地住一个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它们在土里呆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