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
二十多年来,我通过大量的阅读,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大致的想法,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所有的优秀作家仿佛就是一个作家,他们彼此联系,彼此影响,共同在写作一本有着统一文学精神的无比宏大的书,而每一个作家,是在完成着这部巨著的一个章节,以类似《圣经》那样集体写作的方式。
那么,要谈到欧洲有影响的作家,一共有十多个值得说。像马赛尔·普鲁斯特、詹姆斯·乔伊斯、弗兰兹·卡夫卡这样伟大的作家,我已经讲过很多了,我想讲几位别的欧洲作家。
英国
先说英国作家弗吉尼娅·吴尔夫,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少数几个女作家之一。她的长篇小说《达洛维夫人》是一部意识流的佳作,讲达洛维夫人在一个下午的意识流,她要去买花,买了半天,也不知道买回来了没有,但是她的意识已经把整个家族的历史、时代的风貌,全部流动完了,让人看到的是那个时代英国人的精神处境。弗吉尼娅·吴尔夫还是早期的一个女权主义作家,患有精神分裂症,几次自杀未遂,后来投河自杀。前两年,好莱坞拍过一部片子,以她的自杀为原型,叫《时光》。这似乎是说,她的影响现在还没有消退。
法国
法国作家加缪最好的小说是《鼠疫》。加缪写这个小说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人们都在思考为什么人类会如此荒诞地互相毁灭?为什么会出现纳粹?为什么欧洲文明几乎被摧毁了?那时,加缪收集了人类历史上大量的黑死病和鼠疫的案例。鼠疫在这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象征,是永远笼罩在人类头顶上的一个可怕的东西。所以,我觉得《鼠疫》永远不会过时,因为总会有一个考验要来考验人类,总会有一个折磨要来折磨人类。在巨大的折磨面前,人们要有自己独立的选择。加缪的作品有着思想和形象结合的清澈感,这样给未来有思想的小说指明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当然,有的作家特别依赖历史题材的写作,如法国作家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她是一个历史感很强的作家,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写历史题材的。《哈德良回忆录》写的是古罗马皇帝的事。尤瑟纳尔从来不触及个人的生活,比如同性恋问题,她是同性恋,刚好和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相反,后者是另外一种极致——每部小说都跟自己有关,所有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精神分裂的自我折射,都是她自己的自传。在《哈德良回忆录》中,哈德良是古罗马一个皇帝。尤瑟纳尔用皇帝的第一人称回忆,把整个古罗马时期的历史给复活了。尤瑟纳尔可以说是有史以来伟大的女作家之一,当选法国文学院的院士,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后,她没有死在法国,而是死在瑞士的一个小岛上。她告诉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历史小说——描绘历史,把历史小说写成当代小说。
法国作家新小说派代表人物克罗德·西蒙,这位一边在法国南部种葡萄,一边写作的作家,在1985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现在国内已经翻译出版他的五个长篇小说。我最推崇的是《佛兰德公路》。佛兰德公路是法国南部的一条公路,二战的时候,法国一支部队在这条公路上溃退。克罗德·西蒙受绘画的影响很大,他写作的时候,一般用三四种颜色的铅笔,写这个人物用一种颜色,写另外一个人物用另外一种颜色,然后,交织在一起。所以,他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作家,就像在用文字画画.比如说一匹马飞过一个战壕,一个伤兵正在回忆自己老婆在巴黎跟邻居私通,一个炸弹在眼前爆炸,这一瞬间,在小说中,几万字写过去了,你读了半小时还没读完。克罗德·西蒙是最近几十年来很重要的一个法国小说家,他和绘画的联姻,是小说未来应该继续发展的。
德国
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则把写作者看成是一个社会学家加历史学家加批判知识分子加说书人的这样一个综合的角色。他的最好的小说是《铁皮鼓》。侏儒奥斯卡到三岁的时候便不长个子了,于是,他决定自己不要长大了,因为他厌恶成人的世界。三岁的他天天敲着爸爸给他买的铁皮鼓,开始经历成年人荒诞丑陋的世界。当时德国历史上出现了纳粹,然后二战结束。德国经历的种种重大历史,都通过一个侏儒的眼睛来看待。这部杰作后来被德国导演施隆多夫拍成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尤利西斯》很伟大,但是,有的时候会读不下去。《铁皮鼓》很好看,德国人的心灵世界和历史世界,一下子都全部呈现了。这部小说跟政治、历史密切相关,又复活了流浪汉小说的欧洲传统,还有说书人的腔调,这也是未来小说发展的一个方向。
德语小说家中,德布林的《亚历山大广场》是德语现代长篇小说的奠基之作,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则是精神性小说的集大成者,非常独特。托玛斯·曼的《魔山》也是一本极其重要的书,描绘了那个时代欧洲整体的精神,都是不能忽视的。
意大利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他把写作变成了一种知识的趣味游戏。译林出版社出了他六卷本的文集。我想推荐的是《寒冬夜行人》,这是一个结构主义的东西,一共有两条线:旅行者是一对夫妻,两个人一边是旅行,一边共同读一本书。卡尔维诺总是把写作当作一副扑克牌,当作一种游戏,一种智慧游戏。他还有一部小说《命运交叉的城堡》,就是根据塔罗牌的打法写的——这个人跟这个人在森林里见面,可以随意组合。在充满游戏精神的写作面前,好多东西都会被消解。所以,现在很多无厘头的东西,重新结构经典的东西,都是从这种出来的,精神源头都是一致的。
意大利作家翁贝托·埃科,可能是在世的最渊博的作家之一,家里藏了四万册书,一半是关于欧洲中世纪文化的,他是意大利最古老的一所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中世纪文化。埃科还是一个哲学家,50岁之前没有写过小说,50岁的时候,突然写了《玫瑰的名字》,在全球卖了1200万册,并拍成了电影。小说把中世纪的文化、宗教、派别的斗争,在一个凶杀案件里呈现出来。小说开始,圣方济各教派的牧师,带着自己的徒弟到一个发生了谋杀案的修道院,调查一个人的死亡。结果,有更多的人死亡,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调查发现,死亡的线索是修道院藏了一本淫书,它引发了教士们的死亡。翁贝托·埃科把侦探小说的外壳,包上了他对欧洲中世纪神学研究的广博的知识,这一点值得学一学。西方人一般觉得假如你想既有知识又有品位,就要读翁贝托·埃科,不读,就是没有品位。在《007》系列电影的一部里,有一个漂亮的女主角,在睡觉之前就在读翁贝托·埃科的书。翁贝托·埃科的小说可以说是专业知识和通俗小说结合的最佳范例。
俄罗斯
俄罗斯作家都比较沉郁,因为俄罗斯的土地广袤无比,历史充满了沉重的东西,似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血染红了,或者说被历史打下了深深的印记。俄苏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格医生》,我觉得还是继承了19世纪,包括20世纪初的托尔斯泰——俄罗斯最伟大作家的一个传统,就是俄罗斯沉郁的宗教关怀,他的作品跟中国作家没有宗教感的写法,完全不一样。俄罗斯作家的雄浑大气是非常少见的。小说记录了一个具体的生命的历程。日瓦德医生从一九零几年一直到一九五几年的生活,见证了十月革命、卫国战争等等,怎么样经历的,多么的艰难困苦,全都写出来了。这是一部非常沉重、非常棒的作品。因此,承载历史和时代强加给人的压迫和破坏的陈述与控诉,也是未来小说的努力方向。
此外,还有巴别尔是完全不能忽视的俄语作家,他的《骑兵军》是20世纪最好的短篇小说集之一。问题独特,对历史对个体生命的粗暴践踏和毁灭,有着无比生动的描绘。而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安德烈·别雷的《彼得堡》,也是俄语中最值得注意的长篇小说。
米拉.昆德拉曾经提出过一种“欧洲小说”的概念,我认为,假如真的有一种整体欧洲意义上的小说,那么就是这些作家集体完成的。
西湖读书节
“西湖读书节”自2007年举办以来,以其贴近市民、贴近读者的特色受到了各界人士和市民的欢迎。把读书当成节日来办,并以不断创新的内涵和丰富多彩的活动使“西湖读书节”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因此受到中宣部、中央文明办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的表彰。“西湖读书节”已经举办十届,成了杭州市的一项重要文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