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婆婆凳儿，是柏树的果子，从前我们小孩子都叫它婆婆凳儿。婆婆凳，外婆的小板凳，是一个人姗姗学步时，曾用过的扶手、拐杖。小孩子扶着、搬着，就渐渐学会走路了，丢掉了心理上的依附。

婆婆凳儿，极像外婆的小凳子，捏在手心，有一种很浓的怪味儿，柏树的树脂味。

一棵树，它的味道，在果实上很浓郁地体现。可见，婆婆凳儿是一种奇特的果子。柏树长在墓地，幼时邻居沈家大门，天井里就有埋着祖宗的坟冢。院墙边长着两棵柏树，捕鸟时，站在西侧的围墙外，抬头就见到柏树上挂着许多婆婆凳儿。

婆婆凳儿，鸟不啄，缀在柏树条缕间。小孩子却喜欢，摘了，把它藏在衣兜里。

小时候，缺玩具，婆婆凳儿就是一种玩具。婆婆凳儿，圆圆的，有五只脚，像一只小圆凳儿，放在手心四平八稳，小孩子好想坐在上面，可是婆婆凳儿只许童话里的七个小婑人坐在上面。

婆婆凳儿，一只平民色彩极浓的小凳子。那时，经常看到炸炒米的驼背老头儿，坐在小凳子上，一只手添加木炭，一只手摇着爆米机。修鞋子的皮匠，也坐在小凳子上，拱起的腿膝，夹着一双鞋子。修鞋人的整个世界，全在一张全神贯注的小凳子上。小凳子成了手艺人的随身家当，难怪小孩子也这么喜欢婆婆凳儿。

婆婆凳儿，有一种实物的比照和心理暗示，容易让人想起外婆的小凳儿，坐在上面听外婆讲故事。

同样有心理暗示的是打碗花。那时候，大人说，摸过打碗花的手，容易打碗。

一只碗，在许多年前，很精贵。小孩子一不小心，落到地上，把碗打碎，是犯了天大的错误，少不了挨揍屁股。小孩子不想挨打，就不敢去摘打碗花了。打碗花就长在一丛丛乱枝上，绿的叶，淡粉的花，煞是好看。小孩子禁不住诱惑想去摘，一想到那咒语，心便有慽慽，摘一朵花好难哦，心里七上八下。

待到忐忑地摘下一朵，凑到鼻尖去嗅，淡淡的清香。碗状的盛开，形如盏。花蕊上，有淡淡微黄的粉质花粉。

摘打碗花，容易打碗，不知道是真，是假？一朵花与一只碗有什么关联？如果是因为摘过了打碗花的手，暴殄天物，小孩子当天又不慎将碗滑落打碎，这不是说一种巧合，还是某种心理暗示。

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发生了，怪就怪摘过打碗花的手让人心虚。但是，小孩子没有玩具玩，让他不摘打碗花那他才不是小孩子。

打碗花长在路边，伸手可及，是一道天然的花墙。贩夫走卒往来匆匆，墙里有墙里的诱惑，墙外有墙外的精彩。

寻打碗花并不难，不像婆婆凳儿藏在柏树松林里。我至今弄不明白，它为什么偏偏叫打碗花？是担心小孩子玩物丧志，懈怠了手中的饭碗，还是欲阻止小孩子折花，拿一只釉色光洁的碗来吓唬他。

现在，婆婆凳儿少了，打碗花偶尔做路边的绿篱。孩子不再玩婆婆凳儿和打碗花了，他们不再满足一只球果和一朵花。

而回望来路，人生不论什么时候，都需要一张凳子、一只碗，这才是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