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 小时候家里租住公房,每个月房租也就几元钱。虽然房子简陋了点,但大杂院里却挺热闹也挺和睦。 春天的鸡雏,夏天的葡萄,秋天的向日葵,还有冬天的冰凌和雪人。哪一样都无法从记忆里抹去。一闲下来,便会像电影般在脑子里回放:晚上,占床而卧的老黑猫,清晨,咕咕聒噪的小白鸽,还有那,只有一方天空的“老虎窗”。这些遥远而又清晰的画面,构成我逝去的童年和青春,现在也只有在梦里才回得去…… 我家的老屋本没有“老虎窗”,只是在我十二岁那年,为了搭阁楼才修建的。这以前我都跟奶奶睡,日子长了奶奶说:“都小伙子了,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于是父亲买来木材,请来木匠为我打造那方天地。 那天,木匠爬上屋顶,揭掉几十年不曾动过的青瓦,在屋脊上挖出个一米见方的洞。幽暗的室内,一下射进来大片的阳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木匠将预先制成的窗框钉在顶梁上,然后用方木档搁在窗框的顶端并往下延伸至二梁,再用很大的铁钉将其固定。不多时老虎窗的雏形便出来了,看上去真有点像一只蹲着的老虎。因为要赶着去上课,后面的情形自然没有看到。等放学的时候,老虎窗已经矗立在了屋顶。尖尖的人字形的屋檐,窗框被刷成暗红色,配上透明的玻璃,感觉有点像城堡。我忽然觉得,住在这阁楼里,俨然变成了白马王子。于是从那天起,便天天做着白雪公主的梦…… 没过几天,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对白色的小鸽子。鸽笼就放在老虎窗边上。老猫和鸽子是天敌,得时时提防着它,大人甚至将它杀了的想法都有过,但我始终不同意。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和睦相处,就像我和我们的邻居。 三个月过去,小鸽子会飞了。我从地摊里淘来一对鸽哨,套在它们的脚上。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鸽笼将它们放出去。当它们闪着翅膀飞上蓝天的时候,我的心早就不在地上了。听着从头顶倾泻下来的嗡嗡的鸽哨,仿佛白雪公主就在眼前。 寒冷的冬天过后,鸽子开始下蛋了。母鸽天天守着它的宝贝,一动不动。公鸽每天从外面衔来一堆新鲜的果子,给母鸽,一趟又一趟。幼鸽破壳的那天,我和它们的父母一样的兴奋,守在鸽笼边,竟忘了上学。 那年轰轰烈烈的“文革”开始了。放学路过杭十中的时候,见报廊里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字报。身穿绿色军装臂戴红袖章的学生,站在高处大声地叫嚷着。起初觉得新鲜,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喊口号,到后来就觉得无聊。也就在那一天,我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击——老黑猫躺在我阁楼的床上死了,眉心中了一发气枪子弹。我怎么喊也喊它不醒,于是忍不住泪如雨下,失声痛哭。若不是鸽子们“咕咕”的讨食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中。 疯狂的日子没能延续,而年轻人的冲动却丝毫不减。终于,有一天,他们上山下乡去农村和边疆。当然也包括我的姐姐。她串联回来时,给我带来了一条小狗,之后,就去了农村。送她上车的路上,我突然转身哭着跑回了家,把一对心爱的白鸽装在笼子里,让姐姐带走。我想,有白鸽的陪伴,姐姐一定不会孤单。 多少年过去了,姐姐和我都已是花甲之年。然而,对“老虎窗”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减退。我们常常在一起感叹:回不去了,我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