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的孩子怕写作文吗?
因为他们的语文是音乐老师教的
放学做值日生的孩子,一边扫地一边高声唱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中午排队打饭,孩子突然高歌:“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俯一仰一场笑,一江明月一江秋。”
“山顶上的风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样的诗,则是这些孩子写的。
这些孩子来自偏僻的云贵川交界处乌蒙的苗寨小学,他们会唱诗写诗,因为语文老师是个会弹吉他会作曲、号称混独立音乐圈的吉他老师。现在,这个老师还发起了一个众筹项目,2700多个网友众筹了17万多元,这些苗寨孩子的诗文集《乌蒙山里的桃花源》马上就要出版了。
也许你只是被他们的诗打动,也许你家有一个因作文而头痛的孩子而心有感触……你读到他们的诗,有什么感受?欢迎扫描二维码,来“深夜读书馆”聊聊,还可以读到更多孩子们的诗歌,以及听到孩子们唱诗的歌声。记者 戴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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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是一朵乌云/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一看/如果我看到那里没有水/我就会流下我的眼泪/落到那些没有花草树木的地方/让它们长出一片碧绿的草地和茂密的森林/这样,我会很高兴——《假如我是一朵乌云》吴荣冲(写于六年级)
“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的孩子,我教他们唱袁枚的冷门小诗《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三年级、四年级的孩子,在春暖花开蜜蜂忙碌的季节里,我们一起学唱罗隐的《蜂》:‘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高年级的孩子情感稍稍成熟,我们就一起唱宋词,辛弃疾的《青玉案》、苏轼的《江城子》成为他们的心头爱。”
这是梁俊的一段苗寨教学记录。
2013年9月,梁俊和新婚的妻子晓丹到云贵川交界处的乌蒙山脉支教。他们去的地方是贵州山区石门坎的苗寨小学,那里高寒贫苦,两个苗族村寨共用一所小学。
去之前,梁俊是标准的文艺青年,做过广告公司的文案策划、乐器行店长、吉他老师,在福利院里当过义工,就是没有当过小学老师。去之后,他除了英语,什么都教。
把语文课上成音乐课?“他们的语文课也没有上成音乐课的,只是经常我会带着吉他,在课堂预备的时候我们一起唱诗一起玩儿,可能花三五分钟,每次课堂的预备都是这样的。古诗词是还没上山前就有想法了。在山下的时候就谱了一些曲,只是带领孩子们唱。孩子们很喜欢,我就用暑假把它系统化,诗教才算是正式开始。”
在他支教的第一个学期,孩子们唱古诗的声音就响彻整个山间,校园里出现了开头那样扫地唱诗、买饭唱诗的画面。
“有次上语文课,学到一首古诗,孩子们期待着我能带他们一起歌唱,可是我还没把曲谱出来,无法教唱,他们一脸失望。”梁俊说,我知道,他们是真的爱上了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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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是夜空的女儿/那是人珍贵的宝贝/星星眨着眼/向飞在天空的飞机打招呼/萤火虫点亮了自己的小灯笼/行在回家的路上/星星照亮了世界/让世界得到了光——《星星》韩天光(写于四年级)
五年级下册的语文课本里有一个单元是儿童诗,“我带着学生读,没想到他们非常喜欢。他们读诗时的那种情感,跟读其他课文时是完全不一样的。不仅上课跟着老师读,有些同学下课还在那里有节奏地朗读着。”
梁俊萌生了让学生们自己写诗的想法。主题没有什么限制,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可以写。“没想到交上来的诗让我很惊喜。虽然大多数学生模仿了课文中的儿童诗《我想》的格式,内容却是完全不一样。”
“我想把我学到的知识全教给张波/我想把张波教会 /我想变成一道闪电/在空中挂着/让农民们和缺水的人/闪电和轰轰的声音/雨水就下来/我想变成火炉/让所有的人都能温暖/让穷人也能取到一些温暖/我想进到别人的梦里/在梦里也和朋友玩。”这是五年级的朱银春写的一首《我想》,诗里提到的张波是全班成绩最差的孩子。
梁俊在班上表扬并朗读了一些学生的诗,让他们大受鼓舞——原来写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从此,有几个学生爱上了写诗,在日记中、作文里,都有随性的诗作。虽然并不是每一首都能让人惊喜,但是他们觉得自己也完全有可能成为诗人。
还有一次,梁俊带孩子们读日本童谣女诗人金子美铃的诗,其中有一句:“碧蓝的天空的深处有无数的星星,它们就像沉在海底的小石子,天黑之前,看不见踪影。即使看不见,它们也存在着,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存在的呀。”
梁俊出了一道写作题: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即使看不见,它们也是存在着”的写一首诗。
四年级的朱思语写了《爱和风》:爱,当爱之锁开了/就很难关住/那爱就像魔鬼/深深地抓住你的心/让你爱吧,爱吧/风,就像梦一样/你想把她抱住/可她还是去了/你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穿过你
朱思语说,有一次去石门赶场,看到一个女孩,就“爱上”她了。这首小诗他用来注解这场诗一般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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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落的蒲公英种子/每一颗都会生长/风儿呼唤它的时候/它就随风而去/种子飞散在天空/飞到每一个角落/让孤独的角落长出蒲公英/角落就不孤独了/那金闪闪的蒲公英花/在那角落里/得到了尊严——《蒲公英的精灵》梁越梅(写于四年级)
梁越梅是梁俊班上情感最细腻的女生,文字出色,歌声也很动听,但有点胆小,每次点名回答问题,都要扭捏半天才开口。但这首《蒲公英的精灵》已经深得金子美铃的神韵。
学校里的孩子,大部分是苗家的孩子。或许因为长时间与世隔绝的生活,乌蒙的大部分孩子胆小、怯弱、自卑、不善言辞。有个孩子叫朱银泽,头发卷卷的,鼻子下面总是吊着两串长长的鼻涕。即使在北风刮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依旧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衣袖上满是鼻涕与泥土混杂在一起的黑。有一次,老师问他:“朱银泽,你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他回答:“小的时候。”
“我们尽量给孩子们一个安全的范围,就是他可以表达任意他想表达的内容。时间长了,孩子们就逐渐养成一些比较好的写作习惯和想法,敢于诚实地表达自己的心。”梁俊说。
孩子们写生死,写死去的父亲,写生活中的趣事,比如放屁。因为真实地表达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下课放学的时光里,孩子们在绿草、青松、野花野果、小蘑菇间追逐嬉戏,放牛放羊,抓松鼠、打野兔、掏鸟窝,欢声笑语。朱思语写过“山顶上的风景,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在很多学校可能会被认为是病句,但却美得惊人。在袁枚的古诗《苔》里,梁俊试图和孩子们一起寻找“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生命价值。一个叫吴荣兴的孩子甚至模仿着写了古诗:明月悬空照大地,东边烟火亮点灯。
2015年,梁俊和晓丹开了微信公众号 “童书乌蒙”,发布两个班里的孩子们写的文章,引来众多关注。即将出版的《乌蒙山里的桃花源》收录了石门坎(今石门乡)新中学校四、六两个年级学生的日记、作文、诗歌和部分画作。
“我曾对孩子们说,当他们的作品结集成册的时候,那本书就是她们的小学毕业证书。”梁俊说。“作为孩子们的老师,我相信和朱思语一样,每一个孩子都有天生的诗性。而现实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诗性却被没有诗性的教育磨灭了。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可是,在我们这个有着三千年诗教传统的国家里,诗歌的教学与写作几乎销声匿迹了。”
“孩子们的生命中究竟隐藏着多大的潜力,多少的宝藏呢?而我们的教育,一直以来,用太多的压力和缺乏生命力的方式,把这些美好、珍贵、诗意的东西给压抑,甚至是扼杀了。所以,我们发起这个众筹,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一粒种子,在所到之处扎下根,结出更多美好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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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7月,梁俊结束支教,和妻子晓丹回到重庆。梁俊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他也当上了父亲。而乌蒙的有些孩子已经毕业,开始在城里打工。他们有手机后,也会给梁俊发一些他们的照片和日记。
“对于孩子们的未来,我们真是说不清楚,因为这个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希望他们能多读些书吧,不要太早嫁人,不要太早出去打工,继续诚实勤奋尊重。”
但这就像一次伟大的实验,唤醒的是沉睡的性灵。“回首两年的支教生涯,孩子们爱上诗歌,爱上语文让我快乐,他们在写作里的成长让我欢喜。我陪着他们读读写写唱唱,孕育他们诗性成长的土壤不过是那一点陪伴与爱。作为这些信手拈来、七步成诗的孩子们的老师,由始至终其实我从未教过他们如何写诗。我只想透过诗歌教育,引导孩子成为一个热爱语文的有情趣的现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