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帮助和“管住”精神障碍患者？

观察团观点：家属、社区、医生、民警一个都不能缺

现场

安康医院是一家什么样的医院？

昨天是医院一年一度的社会开放日，副院长马斌方带着我们参观了“强制医疗病区”。

医院在余杭良渚，前身是1954年成立的杭州市精神病管理诊疗所；1989年定名为杭州市公安局安康医院，属于全国较早创建的一家收容管理危害社会治安的精神障碍患者的专门机构，杭州地区肇事肇祸、有暴力倾向、伤人、甚至杀人的精神障碍患者，基本都集中在这里。除了日常精神医疗服务外，安康医院还兼备了治安管理、强制收容管制等功能，这是它跟我们熟知的第七人民医院最大的区别。

马院长介绍说，现下安康医院内收治的精神障碍患者有400人左右，其中超过一半都有过杀人、暴力伤害等恶性犯罪记录。

病患被集中收治于强制医疗病区，其中一病区、二病区都是男病区，总人数162人；三病区是女病区，68人。

这里的民警虽然是公安系统编制，但大都是医疗院校毕业的专业精神科医生，既是民警，也是医生。他们说，光一病区的80个病患中，60人手中都有过“人命”官司。

我们跟着来到一病区活动室门口，几十个病患坐在里头。虽然开着电视，但基本没有人看，大多数人直勾勾盯着身前闷声不响，也有自言自语，或猛然间大笑鼓掌的。

民警说，现在很安静的老陈，河南病患，43岁，本来是个搞花岗岩切割的石匠，一直在下沙打工。去年6月5日，精神疾病发作，突然感觉周围很不安全，嚷着要结工钱回乡。老板表示工钱暂时还发不出后，他彻底失控，用铁棍、菜刀、剪刀等凶器追杀四个路过的工友，致其中两人死亡、一人重伤。

一位姓秦的湖南病患，30岁，本来一直在萧山拾荒为生，2008年初夏，他病发后闯进一户农家，将在家的一位七旬老太打死。

其中不少病患，由于严重的精神分裂，失去了对事物的基本认知，对杀人并不后悔，谈起过程也颇为冷漠。

“因为患有精神疾病，他们都已经被判定为不具有责任能力的人。”民警说，所有病患每天早上6点准时起床，做操、吃早饭、服药，上下午都可以让他们从事自己喜欢的活动，爱看书的看书，爱打牌的打牌。个别特别有才艺的病患喜欢唱歌、画画，院方也都尽力满足。晚上8：30后，统一熄灯睡觉。

我们参观了病患们的文体活动室，里面有折的纸鹤，甚至有精美的素描和水彩画。

民警说，这些画是一位温岭的病患画的，他曾是公务员，也是一位业余画家，病发后打伤了两位自己的领导，数月后又在家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作为状况较好的病患代表，一位姓顾的中年病患跟我们面对面聊了几句。

“这里民警都对我们很好，我发烧了，他们一天来问五六遍。去年我脑溢血，院长亲自陪我去外面医院做的手术。”顾说，这里的日子单调，打扫病房、看看电视，一天就过去了，但他情愿过这种限制自由的生活。“我很怕自己发病，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这里天天按时吃药，我情况控制得蛮好的。我最近还喜欢上科幻小说，《三体》《北京折叠》都看了，写得不错……”

最让民警忧虑的是，进了安康医院的精神障碍患者，不少会在这里终老，“并不是说他们病情都得不到控制，而是他们的家人慢慢有意无意地遗忘了他们。特别是父母年老去世后，兄弟姐妹这一辈的，都不太愿意来过问这个人了。心情可以理解，但还是忍不住让人有点感叹”。

确实，昨天虽然是社会开放日，真正来这里探望病患的家属却寥寥无几。跟两位家属聊了一聊，谈的都是跟病患相处时的揪心与无奈，但问起病患入院的原因，那些尘封的、可怕的往事，没有一个人愿意重提。

观点

“鞋垫奶奶”被打一事，又促发了“精神障碍患者管理”这一老话题。

虽然杭州正在通过立法保障、工疗服务等办法，帮助患者。但这些努力，远不能感受到一个有精神障碍患者家庭的无助和绝望，也不能解决受害者的悲痛与愤怒。

本周一，快报“市民观察团”招募社会管理领域观察员”，观察题目“如何帮助和‘管住’精神障碍患者”。

两天来，二十多位热心市民报名，有精神卫生方面的专家，从专业角度分析了精神障碍患者管理的难点；也有家有患者的市民，讲述了精神障碍患者的护理经验。

市民王云（化名）：

64岁的王云（化名）看到“鞋垫奶奶”被打的消息，一个人闷坐了很久。她鼓起勇气，给我们打来电话，讲述了她和老公35年来的故事——

我和丈夫在辽宁插队时认识，后来两人在大兴安岭做了采油工。丈夫很聪明，上过工农兵大学，只是心气有点高，1981年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最严重时，跳楼，五六个人都拉不住。一次从三楼往下跳，双手和双脚粉碎性骨折。还经常给外国元首写信，为此还惊动了外交部，最后查下来，才发现他有精神疾病。最苦的是儿子出生头几年，一个人里里外外，自己也差点要“疯”了。

照顾他35年，我有一套自己的“管理”办法。

精神障碍患者也有“文”“武”之分，“文”的就像我丈夫，不打人、不摔东西，看谁不顺眼，就上去吐一口痰，骂两句。“武”的就比较危险，会伤人。

管住“文”的患者，我的经验是让他有一个怕的人！我丈夫在家怕我，在医院怕医生护士，他们说句话通常很管用。但是千万千万注意，说他们时要温和，不能触及他灵魂深处的伤疤，千万不能刺激他。

“鞋垫奶奶”被打后，很多人都在说家人没有管好精神障碍患者，其实患者家人，承担的压力更大。

我老公发病后，我班也不敢上，只能在家守着他，一个人毁了一个家，不怕你笑话，到现在，我们还是挤在亲戚家，连个完整的自己的家都没有。

我想提条建议：希望多建几家专业的精神疾病护理医院，第七人民医院和省立同德医院可以治疗精神疾病，但床位太少了。

杭州市精神卫生办公室工作人员、第七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徐鸥

我想说几个很现实的问题——

一个是精神障碍患者的日常状态，大部分时间和正常人一样，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不可能锁在家里。而他们发病，又是间歇性的，不受时间和地点控制，很难预测。

二是专科医生紧缺。目前杭州在册重性精神障碍患者有3.5万人（精神分裂症、双相障碍、偏执性精神病、分裂情感障碍），而专业精神科医生，专业的精神疾病方面医生只有200人左右（第七人民医院127人、浙医一院12人、浙医二院13人、市一医院10人、新华医院8人，浙江医院、省中医院和省人民医院各5人等）。后备资源也严重不足，报考医学院的学生，不想一辈子和精神疾病患者打交道，都很排斥这个专业。

三是家属的抗拒。疾病也是隐私，很多人是不希望被知道的。有的时候精神病防治管理医生上门随访，常常进不了家门。

其实“管理”好精神障碍患者，在全世界都是个难题。

澳大利亚1986年开始建立了一套重性精神疾病个案管理系统，相对来说还算成功，后来在世界范围推广。它是围绕精神疾病患者，建立个案管理团队，团队包括精神科医生、心理学工作者、护士、家属/看护人、警察、职业培训师、病人俱乐部、社会工作者（残联、民政）等10个方面服务人员，分别从专业角度对病人提供专业服务，以帮助他们回归社会。

国内来看，目前倡导的是多方联动的“综合管理”方法。家属随时关注病人病情，向社区和民警报告情况；社区经常上门随访，及时了解病人状况和家庭在护理方面存在的困难，提供相应的协助；精神科医生根据患者等级定期随访，上门复查复核、诊断，帮助他们到工疗站进行康复治疗；专科医生对患者进行专业诊断，评估病情。

目前在杭州，3级（明显打砸行为，不能接受劝说而停止）及以上，就需要定期向民警报告患者状况，随访时需要邀请民警跟随；转诊护送时，也需要民警全程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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